【楼诚】朔月(9)

9.善后


断桥两端由绳子牵引,在截断处搭了木板,一次只能由一人通过,踩上去晃得厉害,三个人在日本宪兵的指引下步行得十分艰难,紧绷着神经过了桥,几辆宪兵部的车和几个76号的人等候在对岸。

 

明楼刚要上车,就被喊住了。

 

“师哥!”汪曼春跺着脚,向他喊道:“师哥你快帮我和藤田长官解释一下!我真的是冤枉的!”她身后站着两个日本宪,显然是要带她回去调查。

 

“曼春?”明楼走过去,“怎么回事?”

 

“师哥!我是无辜的啊,藤田长官居然怀疑我勾结反日分子!天地良心,我真的不是内奸!”汪曼春一脸焦急的抓住明楼的手,显然已经将他视为救命稻草。

 

“反日分子?这是怎么回事?”明楼大为疑惑,“曼春你不要着急,这一定是误会。”

 

“绝对是误会!这两天我们一直在一起,我真的是——”她突然看了一眼桥对面。

 

“我真是——”

 

“怎么了?”明楼疑惑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一股黑色的浓烟从别墅的方向升起。

 

“哎呦妈呀!”梁仲春吓得退了一步,把阿诚撞的一踉跄,他稳了一下身体,和大家一样慌乱的看向浓烟。

 

“怎么回事?”众人大惊,冲到桥边,可这里根本看不见别墅。

 

“着火了?”大家面面相觑。

 

“啊……是着火了吗?”汪曼春也呆了,“那,藤田长官……”她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,要是藤田遇难自己不就能逃过一劫了?

 

“快!快去看看!”明楼当机立断,对身边76号的人下指示,“还有,叫救护车!”

 

76号和几个日本宪兵匆匆忙忙的跑过桥对面去。

 

“先生,这里不安全,不如我们先回去请增援。”阿诚冷静的说。

 

“哎,对对对!”梁仲春马上接口,“回去掉大部队来。”

 

“这怎么能行?藤田长官遇到危难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?”明楼气愤的看着他们,“藤田长官如果遇到危难,将会影响到新政府的运转和稳定!走,我们过去看看!”

 

“哎呀,明长官!”梁仲春马上劝阻,“我们知道你关心藤田长官,但目前人手不足,我们去了也只能添乱,不如回去请增援,您亲自坐镇,藤田长官一定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

“明长官,不能意气用事。”阿诚低着头说。

 

“这……”明楼犹豫。

 

“师哥!”汪曼春心里小算盘打得响亮,她上前挽住他的胳膊,柔声劝他,“我们在这确实做不了什么,还是回去增员吧。”

 

“那……好吧。”明楼终于被说动了。

 

四个人各怀鬼胎的坐进车里。

 

阿诚开车,梁仲春坐在副驾驶里偷偷舒了口气,终于离开那鬼地方了,他给阿诚个大难不死的眼神。

 

阿诚笑了一下,他觉得自己有些轻微的头晕,他咬了一下下唇,让自己清醒起来,山路还算平坦,他尽量把车子开得稳当,他最后看了眼后视镜中升起的黑烟,勾起了嘴角。

 

明楼心事重重的看着窗外,郊外草色有些枯萎,秋天就要来了。他扫了一眼驾驶席上的阿诚,阿诚的脖子后面沁出微微冷汗,他抬了下手,又咬咬牙垂下了。

 

车子慢慢驶离别墅,像是离开一个荒诞的梦境。

 

 

“师哥,你就别担心了。”看明楼从上车就一直沉默,汪曼春拍拍他的手。

 

“嗯?”明楼从思绪里被惊醒,“啊,没事,没事。”他勉强的笑了一下,又垂下头。

 

师哥真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,汪曼春想,不过她刚刚躲过一劫,要押她回去的宪兵跑去救援了,让她终于有时间想办法自救,这个机会绝对要抓住!她飞快的理着思绪,说起来她真是倒霉,不过是想找到箱子当做自救的筹码,偏偏在地下室遇到‘诈尸’,吓个半死也就算了,还坏了藤田长官的事,她咬住下唇,陌生的环境中只有我一个女孩子,我为自己打算怎么了?有错吗?

 

不行!她回去就调配人手去后山寻找箱子男,争取先找到箱子将功补过,要是找不到……她眼中闪出一丝暗色,要是刚刚的事故中,藤田长官能出点事故,就更好了……

 

 

阿诚把车停到新政府办公楼楼下,吩咐李秘书送明长官去陆军医院检查。

 

“大哥,我回家一趟,跟大姐报个平安。”阿诚换了自家的车子。

 

明楼点点头。

 

大姐和阿香回苏州了,阿诚飞快回家换了衣服,带了墨镜和礼帽,带了明楼的换洗衣服,将车子停到闹市区,从小巷曲曲折折的窜到黎叔家。

 

暗号敲开门,黎叔飞快扫了一眼他身后,把他让进来。

 

“有什么消息吗?”阿诚问。

 

“你怎么样?”黎叔问。

 

“我没事。”阿诚抹了把冷汗,他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来得及东西,有微微的低血糖。

 

“查到一些。”黎叔把他让进屋,给他倒了一杯茶,阿诚的脸色太吓人了,让他也紧张起来。“毒气弹是激进派的主意,并没有得到日本军部的一致通过,所以才会以这种方式传送过来,他们想通过藤田将配方送到战场上,先斩后奏。”

 

阿诚将茶一口饮尽,心跳的终于不那么慌了:“原来是日本军部内部的博弈……那就是说,只要我们毁掉箱子,他们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相似的战略。”

 

“应该是。”黎叔点点头,“从香港入境,我们的人一路上追杀过来,只剩了一个保镖在那人身边,也不见他们再有增员,就说明了这方案不是名正言顺的。”

 

阿诚点了点头,终于放下心来。

 

“箱子怎么样?”

 

“还要等待确认,一旦人撤回来,立刻给我消息。”阿诚说。

 

“知道了,还有别的吩咐吗?”黎叔问。

 

“调几个人去别墅后山搜索那个拿箱子人的踪迹,小心日本人和76号。”阿诚站起身来,带上帽子。

 

“好。”黎叔也起身,先去开门望了望四周,才把他让出去。

 

“对了,你们没事吧,我看你脸色太差了。”

 

“我没事,保持联系。”阿诚匆匆离开了。

 

黎叔望着他的背影,叹了口气。

 

 

 

梁仲春瘫在病床上让医生做检查,什么毒气弹的丢了不关他的事,汪曼春倒霉他乐见其成,唯一怕的是藤田芳政找麻烦,不过,总的来说是喜大过于忧,要不是一旁的明楼脸色太阴沉,就完美了。

 

“明长官,您别担心了,咱的人已经过去了,很快会有消息的,您放心吧。”

 

“梁处长倒是心宽啊。”明楼冷笑了一下,从早上开始他脑子一团乱麻,几乎心思完全没在任务上,对着藤田和外人堪堪能伪装周全,此时安静下来,心绪烦躁的抓狂,正没处发火梁仲春就撞上枪口。

 

“这次牺牲了这么多同僚,说明76号缉拿反日分子的力度令人发指!梁处长是不是要好好反省一下?”明楼横眉冷对,让梁仲春打了个寒战。

 

“是!是的!明长官,明长官教训的是!”他冷汗立刻就流下来了,暗暗责备自己得意太早,“我一定彻查此事!为同僚们报仇!”

 

明楼闭上眼睛,沉默下来。

 

梁仲春还想表决心,一看他闭上眼,也只能赶紧闭嘴。

 

护士进来给两人抽血,梁仲春刚把袖子卷上来就看到有76号的人溜进来,他赶紧招招手。

 

“梁处长,是地下室起火了,我们的人清理尸体的时候碰倒了酒缸,引起了火灾,但没有人员伤亡,藤田长官也没事。”

 

梁仲春点点头,藤田没事汪曼春就有事了,他心情涌上一丝愉快,汪曼春根本没来医院检查,直接回去调救兵了——看看这次她怎么金蝉脱壳。

 

两人表面上并无症状,医生想给两人吊个盐水,被明楼拒绝了,他要赶回办公室安排善后工作。

 

梁仲春一听,也立马表态要赶往前线。

 

 

明楼回办公室的时候,阿诚正将他的换洗衣服挂进衣橱。听见声响,回过头来。

 

明楼生生停住了脚步。两人在短暂的对视中,都屏住了呼吸。

 

李秘书奇怪的看了他一眼:“明长官?”

 

“哦,说到哪了……嗯,一定要做好死亡官员家属的抚恤工作。”明楼扶了一下眼镜,走向他的办公桌,每离阿诚进一步,都像是一把刀刮在他心上。

 

阿诚低着头恭敬的退出了办公室。

 

“是,还有其他吩咐吗?”李秘书问,他发现明长官又进入了那种深深的思绪中。

 

明楼挥挥手,李秘书有点摸不到头脑,按理说发生这么大的事,明长官都是要先发一次火的。

 

他奇怪的退出去。

 

明楼跌坐在椅子上,感到阿诚的气息消失,扶住了自己的额头。

 

 

“阿诚先生您没事吧,脸色不太好呢。”路过的刘秘书问,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阿诚先生还在工作,明长官真是太苛刻了。

 

“我没事。”阿诚礼貌的笑了笑,他有点低烧,还好办公桌里备了常用的药,他吃下退烧药,忙了大半天的神经,终于放松下来。可精神放松下来了,身体上的疲惫却涌了上来。

 

要保持常态,他告诫自己。无论如何,要一切如常,就当做…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……阿诚捂住脸,脑子里的画面却不受控制起来。

 

刘秘书奇怪的看了他的手腕一眼,衬衫边沿处的皮肤似乎有一圈红印,她吐了吐舌头,自己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桃色新闻吧。

 

别墅事件的消息众多,很快,人员伤亡名单就整合好了,和其他林林总总的消息汇总到阿诚的办公桌上,他扫了一眼,没有他想要的消息,于是示意李秘书送进去给明长官。

 

直到傍晚终于接到汇丰银行的电话,告诉他初一的汇款成功到账了,他终于松了口气。

 

阿诚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僵直,他扶了一下桌子稳住自己,其实昨天……他的腿有些抻着了,今天为了保持常态,每走一步都很疼,然而疼痛让他清醒,疼痛让他安心,他望着空空的杯子,想起今天一天都没有给明楼送水进去。

 

秘书处的人都下班了,办公室空荡荡的,明楼还在办公室。

 

一想到这个,他就感到一阵心脏一阵绞痛,他看着自己的手腕,上面还留着明楼握住的痕迹,阿诚闭上眼,感到眼眶有阵阵热浪,觉得自己才是天理不容的那个,他,他居然很想念……

 

 

明楼用了很长的时间自责和自我唾弃,又用了很长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,接下来怎么办。他想过把阿诚调离自己身边,让他去重庆,或者去延安,总之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他不再涉险,或者干脆送他出国,去继续深造……阿诚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,从早上到现在,阿诚表现的一切如常,但他知道,一切都乱了套,他今天才发现,他从未曾设想过他离开自己,‘阿诚是他的’这个概念扎根在他意识里,可是今天他突然害怕起来,如果阿诚厌恶他怎么办,如果阿诚真的离开他,怎么办?

 

然而,每一次的理智筹谋,总被脑子里的画面一次次打断,阿诚的声音和红了的眼角,一次次的打断他的计划。

 

他紧紧握住拳头,指甲深深按进手掌,这两天就像一个大胆的梦,梦里他恣意妄为,全凭本心,昨晚的他们,心意相通,水到渠成……他的身体微微发热起来。

 

不!你这个畜生!你怎么敢这样!

 

明楼猛地拉开抽屉,无头的翻找起来,他的枪不见了,所有的抽屉都没有!他颓然的捂住脸。

 

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,明楼抬起头,窗外天上已经泛起晚霞。

 

门被推开,他浑身僵直起来。

 

“大哥,回家吗?”阿诚低着头,朝他的方向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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